怎样能阻止自己在填好一个墙头的坑之前不爬墙?
 
 

9

事情发生得很突然。

如今段剑宏再去回忆,也只记得嘈杂的人声,冲天的火光,娘亲最后望向他的眼神。

和师兄死死捂住他嘴的手。

哦,确切来说,那时还不该叫师兄,叫雪哥哥才对。

大概是他挣扎得实在太厉害,后脑猛的一痛,再度恢复意识时已经身在奔驰的马车上。

头一回那么干净的梅伯伯一直在絮叨,雪哥哥眉眼低垂坐在一旁,神色看不分明。

梅文桦大略也发现自己说的话段剑宏一句都没听进耳朵里,终究再也说不下去。

之后他被带上烟霞峰,浑浑噩噩的又过了些时日。梅文桦很快又下山去,何淞雪拿了些不知所云的小玩意给他打发时间,除了饭点也是整日不见人影。

又一天傍晚,厨房准时飘起炊烟,约摸再过一盏茶时间,何淞雪便要喊他去啃馒头了。

段剑宏坐立不安的等到日头下山,终于一咬牙,从隐秘处摸出包袱,小心穿过庭院,拔腿就往下山的路跑。

“阿段——”

段剑宏浑身一激灵。

何淞雪的声音从厨房飘来:“过来给我搭把手——”

很久以后,段剑宏才从师父那里学会那个精准描述他此刻心情的词。

——艹。

彼时他自以为内心天人交战难以定夺进还是退,实际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。

何淞雪站在灶旁朝他招手:“来来,把碗端着。”

他趁何淞雪低头的一瞬间把包袱踢进了门后阴影里,凑近灶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香气不同寻常。

锅里居然在煮……面?

何淞雪站在板凳上,双手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勉力捞起一筷子面条:“师父也真是,晓得自己要出门很久,买干粮的时候怎么也不搭几张大饼?下回非得让他试试连吃七天馒头是什么滋味。端碗沿,小心别烫了。”

几番努力总算把面弄进了碗里,何淞雪抬起沾满面粉的袖子擦了擦汗,又是黑又是白的脸笑起来越发像花猫:“幸好我今天运气不错,在后山找到一大片野菜,又碰见几个鸟窝。汤虽然只有白开水,但是加上师父私藏的香料,尝起来味道还不错,端过去趁热吃吧。”

段剑宏愣怔地捧着碗,眼前蒸腾的雾气里,何淞雪跳下板凳,轻车熟路灭了灶火

,又转身踮起脚去拿壁橱里的筷子。

“嗯?怎么还傻站着?想什么呢?”何淞雪忽的伸手朝他怀里一探,碗便易了主,“哎呀~本大侠真是天赋异禀,第一次做饭就让自己吃了还想吃。你要是不饿,我可不客气啦~”

“还给我!”

何淞雪有意逗他,灵活地一错身又一转手,扭头碗已被送上了桌。段剑宏扑到碗边,也顾不上拿筷子,脑袋径直往碗里一埋,就这么咕噜咕噜地嗦了起来。

段剑宏鼓着腮帮子抬起头,恶狠狠的表情却正对上何淞雪笑眯的眼。

“这招对你可真是……那个词怎么说来着?好像是叫……屡试不爽?”

段剑宏千辛万苦咽下那一大口吃食,险些没把自己噎死,愤愤抄起筷子,闷着头只管吃。

“怎么样?雪哥的手艺不错吧?”

“……不肿么样。”

其实他不是没看见,短短几天里,何淞雪的手上多了多少水泡和伤痕,地上又有多少没完全扫干净的面粉。

可他也忘不了,正是这双手,不由分说将他拖进了暗格密道,眼睁睁看着阿娘被粗鲁地推搡,上枷,倒在血泊里。

梅文桦私藏的香料,他一闻便知,正是由他娘亲手调制,世间独一份的绝顶美味。

以后,便是天上地下再也寻不着的滋味了。

何淞雪真的很厉害,不过数日苦练,揉出的面便软而不烂,劲道十足。可他吃着如此色香味俱全的美食,口中却还是酸涩得几欲掉下泪来。

面总有吃完的时候。他红着眼眶,死死瞪着一滴汤都不剩的碗底,像是怎么也不相信碗中已然空空如也。

眼前却忽然一暗。

何淞雪的吐息近在耳畔:

“我去刷锅了,可什么都没有看到哦。”

脚步声走远,未几灶旁又声势浩大地叮叮当当响了起来。

盖过了他压抑的哭声。


30 Dec 2018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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